头发包着毛巾沉甸甸压在头上难受得很,我散开头发,由它们落在温泉边的石板上。
我听到伊佐那的脚步声,就仰着下巴看他。他来到我身边,手里拎着毛巾和梳子。他没拿板凳之类,径直坐到石板上,日本人最端正的坐法。
我笑他,说他干嘛这样坐,等下腿该麻了。
他跟着我勾唇,微微弯腰拢起我的头发。他在腿上搭了毛巾,又将我的长发散在上面。
"不梳开会打结的。"他的膝盖刚好触到我的后脑,好像我可以枕在他腿上,又好像他躬身就能将我搂进怀中。
梳子的锯齿轻柔地拂过我的头皮,我好像猫被挠了下巴,眯着眼几乎要融化在他手中。他又说:"刚刚洗好,你那样随便,会头痛。"
我是不是在他怀中?我不清楚。我枕着他的膝盖,身体沉在温泉中。我看着伊佐那,总觉得好像是隔着透明的泡泡,他的脸也模糊起来。那层薄薄的膜将我们两个分割成上下颠倒的倒影,也像是一面镜子中无法触碰彼此的内外。
"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,觉得你很无聊。"
他的睫毛跟着我的声音抖了下,像被雨淋湿的蹒跚的蝴蝶。
"我跟朋友讲你是一尊大佛,又无聊,又枯燥,又死板。一眼就知道你到底是个什么人,像标准测量的模板一样,没劲透了。"
在我发间穿梭的梳子忽然顿住,半响才继续游起来。伊佐那的声音有些飘忽,像是外太空传来的信号,"这样吗?我大概确实是个很没趣的人。"
"后来,不知道为什么,觉得你像天使一样。"
"这是什么话。"
"都说了不知道为什么。"我光棍地耍无赖道,"你像天使一样,很喜欢你,最喜欢你了。不管和谁比,最喜欢你了。喜欢你,喜欢天竺,喜欢现在的你和天竺。"
"你泡昏头了,乱讲话。"他的手指碰了碰我的额头,下一秒便缩回去。
"我没昏头。你从小就轴,我知道。"
伊佐那哧哧笑起来,捏住我的耳垂,像是拿惹事的孩子没辙似的。
"武藤他们,阿饼、狮音、鹤蝶、灰谷兄弟,他们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。你别笑了,我说真的。"
"我知道。"他放下梳子,用毛巾仔细包裹着我的头发,"他们怕我,我知道。"
"不是怕你!不是怕你!"我不敢乱动,怕他扯我的头发,又不想看他那一副自以为看透一切的模样。我伸出胳膊捧住他的脸,用力挤他,让那张面皮变得滑稽可笑才住手。
"他们敬慕你,信任你。你懂我的意思吗?你是他们的领导者,他们不是怕你,他们是觉得你能让他们实现自己的价值。"
"价值?"他眼神中的鄙夷丝毫不加掩饰。
"确实,跟你们这种不良谈价值是挺扯淡的。"听到这话,他果然又嗤笑了声。我没理他,继续说:"他们信任你才心甘情愿听你的。你们是朋友,你不要跟我扯那些狗屁利益关系,你们有个屁。"
"说话真难听。"伊佐那攥住我的手腕,把我的手从他脸上移开,"我们才不是朋友,你不懂啦。"
"我是不懂,我真的不知道混□□有什么值得攀比的,也不清楚你究竟经历过什么样的人生。我知道我特别天真,特别蠢。真的,你别笑。但是你不要等到真的一无所有后再去抱怨,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,你有一大帮好兄弟,他们愿意为你杀人,愿意为你挡枪。你什么都看不到,你装傻充愣当瞎子,你才是最卑鄙最无耻的胆小鬼。你躲在背后,一边享受人家的感情,一边践踏人家的真心。你自己消磨干净人家的热情,再说人家本来就是要离开你的。要我看,伊佐那你就是天底下最混账的东西,狼心狗肺,不知感恩。"
伊佐那脸上无悲无喜,就像一锅没开火的的白开水。我看着他,他松垮的领口露出修长的脖子,一条青筋好像狰狞的大蛇盘在上面。
他似乎现在就能把我溺死在温泉里。
"说够了?"
"没说够。"
"你还想骂什么?"